去多伦多的时候我喜欢坐火车。终点就在市中心，去酒店走路即可。而且火车上有网络，有葡萄酒，可以工作，可以读书，甚至听着音乐打个盹，四个小时的旅途什么都不耽误。大多数时候火车上很空，夹克，电脑，kindle可以胡乱丢在邻座上，仓促的日子里很难得的一段没有人打扰，不需要精细计划的时段。黑五，不少人热衷购物的一天，我疲劳的登上火车，期盼着回家，还有手头那本MichelleObama的新书。

刚刚放好行李，扭身一位满头银发的高挑女士，满眼微笑的说，我就坐你旁边。呃。暗暗犹豫要不要挪到旁边一排都空着的座位。这时女士接了一个电话，她重复了几遍，我现在在加拿大，没法处理，等我回去好吗。出于好奇，我问了句，哦，请问你是哪里来的？没想到就这样开始了一段几个小时的聊天，了解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女士叫Jean，是美国一州立大学的教务长。居然就出生成长在离我现在的家不远的小区。Jean的职业生涯都在大学里，现在服务的大学在美国中部，所在的州以保守为名。我们聊天不免从她所在的大学城于所在大环境的格格不入开始。我好奇她所在学校的学生构成，学校里对观念冲突的处理，以及美国加拿大基础教育课程设置的不同。她对安大略最近的省选颇为失望，和我探寻背后的因素。我对美国医疗系统一直很困惑，医院菜市场一样的讨价还价的医疗制度是怎么回事。Jean给我解释医疗系统里一层层的刮剥，以及Obamacare为什么在中部备受阻力。

和所有妈妈之间的谈话一样，牵扯到孩子的话题永远是绵长而温柔的。Jean有四个孩子，两个亲生的，还有两个收养的。一个女孩子，是她在某国际学校教书时的学生。还有一个男孩子，说到这里Jean停顿了一下，Sam是我的儿子在一个仓库旁边发现的，当时他十六岁，是个流浪儿。看到我吃惊的样子，Jean说你知不知道就在多伦多，就有上千的流浪青少年？(我回头查了多伦多市政的数据，就在三天前，用到市政庇护所的就有人，其中青少年)Sam的故事应该很典型吧。母亲有毒瘾，在Sam一岁半的时候就消失了。Sam跟过父亲，邻居，不认识的人生活。他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长期的住在街上。当Jean的儿子把他领回家的时候，他瘦骨嶙峋，而且有严重的肺炎。得知他的遭遇后，Jean一家人做出了收养他的决定。尽管当时Jean的婚姻触礁，正在分居阶段，而且他们发现Sam已经有了几年的吸毒经历。一家四人还是决定帮助这个十六岁的孩子。

戒毒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当时的Sam为了得到毒品谎话连篇，偷家里的钱，珠宝，两辆车被偷偷租给别人结果都给破坏掉，进了无数次的警察局。无论怎样的谈话，交心，所有正常家庭交流用的手段都试过了。Jean说，我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讲真话，可是，他做不到。到后来，Sam一起吸毒的朋友甚至去抢了银行。Jean说，itabsolutelyshookmetomycore。她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她给Sam买了个手机并且告诉他，我要请你出去。如果你决定了和毒品分手，我永远是你的妈妈。但是你必须做一个选择。记住，这个手机我会一直付款，任何时候你决定了离开毒品，你给我打电话。就这样Sam回到了街上。Jean说，那段时间煎熬极了。每次看新闻，每次经过有人乞讨的路口，心都是紧的。她说，我没有办法了。当我发现我所有的爱和善意都没有作用时，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但是，如果他永远不打电话，我不知道我的下半生会是怎样。

几个月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个电话。我问Jean，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切给你自己家庭的影响？她说，收养Sam是全家人的决定，他就是我们家的一部分。你看看有血缘关系的家庭，难道就没有问题？既然我们已经做了决定，下面就是面对眼前的挑战。Thatisit.戒毒所出来，Sam去了中部的阿尔伯达，去种树。于Jean一家知识分子的氛围不同，Sam不爱读书，对一切需要点智力付出的活动毫无兴趣。Jean笑着说，我们在兴趣，爱好，饮食上没有一样合拍。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Sam再也没有碰过毒品，不过烟瘾极大，一天至少两包。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很快就要成为父亲。胎儿24周的时候测出来有先天疾病，那个疾病的单词我没听过，据说很罕见，医生说孩子出生以后可能终身大小便不能自控，而且永远不会走路。我猜想Jean建议过他们放弃。毕竟这是一个太敏感的话题，她没有明说。但是那个选择对于Sam完全不存在。他打听到在美国有一种手术的成功率不低，决定尝试。手术的费用是40万美金。孩子出生后，Jean帮他们做了一个gofundme的活动。加上一些政府的补助和Jean的一部分储蓄，居然够了。孩子手术后Sam戒了烟。Jean微笑着说，他是一个最好的父亲。

快分手时，Jean提到正在应聘加拿大某大学的一个职位。虽然她已经是终身教授，有很好的收入。但是年龄大了医疗是个问题。而且，这些年资助Sam她几乎没有存款。我一直想问Jean这一切值不值，但是没好意思开口。就要下火车时Jean掏出手机给我看孙女的录像，那神情无异于任何一个骄傲的奶奶。小姑娘一头金发，大眼睛亮亮的，摇摇摆摆咿咿呀呀，无异于任何一个一岁半，刚刚开始走路的幼儿。到目前为止她健康的超越一个又一个的发育指标，出乎所有医生的意外。Jean看着录像，像是质疑自己当年说不出口的建议，又像是回答我没出口的问题，lookather,whoamItotellthemwhatisright,andwhatisworthwhile?

作者简介

Jie，现居加拿大，从事技术管理工作，俩孩妈

自年10月25日起，“千字冲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