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手记之七二

魁北克城

作者:康健

播音:老问号

带团加东三日游时,一进魁省地界,老唐就提醒客人注意观察,这里的法裔人士和安省的英裔外貌区别不大,气质却有些不同,尤其是女士,穿着打扮、举手投足,拿捏有度,颇有魅力。按照既定方针,老唐会先给客人厘清几个有关魁北克的概念。魁北克省是加拿大面积最大的省,有万平方公里,占加国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魁北克市是魁北克省的省会,百多年前曾两度作为加拿大的首都;魁北克城则一般是指魁北克市内那个城墙围绕的古城,乃墨西哥城以北唯一有完整城墙的所在,古色古香,极具欧陆色彩。因为拥有古城,魁北克市和中国的古城西安是友好城市。城墙内的魁北克市府大楼一角常年悬挂着一面印有西安城楼的旗帜,老唐每次看到旗上“西安”两个中文大字,心中都倍觉亲切。自去年新冠疫情以来,旅游团组全无踪影,老唐甚是想念那城、那旗、那字。

早年在北京念书时,老唐就知道“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当导游后,这话就变成“先有魁北克,后有加拿大”。这里的魁北克指的就是魁北克城。这样说可谓有根有据,绝对经得起推敲。公元年,法国水手雅克·卡迪埃在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赞助下,为找到去亚洲的北方航道,搜寻黄金等宝藏,带领六十多名水手分乘两艘船,经过二十天的航行到达现今的魁北克省的区域,后来他又分别在年和年两次重返北美。卡迪埃根据易洛魁部落语言中“村落”、“聚集地”一词的发音把这片新土地命名为“加拿大”。魁北克城正式建于年,萨缪尔·尚普兰创建了欧洲移民的永久定居点,并沿用当地印第安人的地名魁北克,意为“河流收窄的地方”。尚普兰是魁北克名副其实的开拓者和管理者,魁北克是“新法兰西省”的重要组成部分,尚普兰日后成为新法兰西省的总督。新法兰西省这一命名方式,与纽约(意译为“新约克”)、新布伦瑞克、新苏格兰的名称一脉相承,重点是个“新”字,与欧洲的旧地名相对应。 

此后一百多年里,魁北克省一直是法属殖民地,期间英法为争夺控制权屡屡开战,法国胜多败少。年9月13日,魁北克城外西南两公里处的亚伯拉罕平原之战可谓扭转乾坤之役,“十分钟的排枪射击”决定了这场战斗的结局,英军获胜。于是魁北克地区、连同之后的加拿大和美国的大片疆域从法属殖民地变为英属殖民地。给客人讲解魁北克之战时,老唐都会提及后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头号对手、美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麦帅在其日记中对亚伯拉罕平原之战推崇备至,将之视为出奇制胜的典范,坚信自己的仁川登陆同样可以创造辉煌成为经典。事实也的确如此,仁川登陆兵行险着,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将朝鲜人民军拦腰截断,取得了空前成功,麦帅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进魁北克城必经当年的激战之地亚伯拉罕平原,那里现在建有战争纪念馆,老唐只进去过几回,大多数团组在馆内参观都是走马观花地逛一圈而已,并不细看。纪念馆为显示“政治正确”,里面的解说词尽量不偏不倚,貌似客观地介绍一番,但字里行间依然有些为法国的失败开脱和掩饰。有些宋襄公式的人甚至说当年英国人采用了偷袭战术,胜之不武。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败军之将不可言勇,道理很浅显,就是这样简单粗暴。不服就干,干翻为止,别弄虚的、玩双标啥的。平原朝向圣劳伦斯河一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大炮,既有十八世纪的旧式铸铁炮,也有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使用的钢炮。刚当导游时有客人问老唐如何区别法国炮和英国炮,老唐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回来后请教达总,达总胡乱一笑随口答曰:短而粗的是法国炮,细又长的乃英国炮。听起来很黄很暴力,也不知事实的确如此还是达总的随口杜撰。

来到魁北克就不能不说其城墙。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虽然城墙被毁甚多,依然有不少存留;欧洲亦多有城墙依然屹立。但在新大陆的美国和加拿大,魁北克的城墙却是硕果仅存。目前加拿大共有十八处世界遗产,其中八处是文化遗产,为首的就是魁北克古城。鸟瞰城池大致是个竖放的半圆形,芳堤娜古堡酒店位于弧线的中间位置。城墙周长4.6公里,始建于年前后,后不断改进加固,从木栅栏到土墙、砖块再到条石,日趋坚固。目前有四座城门保存完整,最大、最完好的是圣路易门,直通芳堤娜古堡酒店门前的广场,老唐平时带团必走此门,现今的圣路易门系年重建。年为庆祝魁北克城建城四百周年,加拿大联邦政府、魁北克省政府和魁北克市政府三方共投入一亿五千多万加币巨资对古城进行了彻底修缮,内部现代化,外部传统化。老唐觉得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城墙内所有电线入地,所有街灯灯罩回归烛光灯罩之古风;下水道、消防设施等也彻底更新一遍。曾听达总多次吹嘘他如何发现了几处拍照的绝佳之地,可以巧妙地避开那些颇煞风景的电话线,这下子达总算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魁北克古城内最引人注目的非芳堤娜酒店莫属,酒店濒临圣劳伦斯河,巍立于古城之内。芳堤娜酒店属于费尔蒙系列,该系列以“古堡酒店”为特色,芳堤娜酒店的名字源自芳堤娜伯爵,他曾在十九世纪后期两度出任新法兰西总督,前后总共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古堡酒店系列中以加西班芙的路易斯湖酒店、温泉饭店和魁北克城的芳堤娜酒店最为有名。芳堤娜酒店据说是世界上被拍照最多的酒店,高高耸立在圣劳伦斯河岸边古城墙内,建成于年,是太平洋铁路公司修建的古堡酒店系列中的第一座。酒店富丽堂皇、古典宫廷气派,相当引人注目,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人文积淀,这远非希尔顿、喜来登、利兹卡尔顿等酒店新秀所能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年8月,第一次魁北克会议在芳堤娜酒店和魁北克星形古堡举行,出席者包括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加拿大总理麦肯迪·金、中国代表宋子文等,共商战胜德意日法西斯的战略方针。除了这些高大上之处,达总还精辟地指出芳堤娜酒店的一大功用――当坐标。这点对导游尤其重要,无论身处古城何处,都能看到酒店巍峨多姿的铜制房顶,观其形状和角度就有了方向感,永远不会迷路,老唐初当导游时全靠此法才在众游客面前表现得仿佛魁北克地图尽在胸中,屡试不爽。

离芳堤娜酒店不远,位于“竖放半圆形”下端城墙处、耸立于高坡之上就是著名的星形堡垒。这里设施坚固,布防完整,大炮、壕沟、垛口、弹药库、粮仓一应俱全,虎视眈眈地俯视圣劳伦斯河的最狭窄之处,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所在。堡垒最初是为了防备美国进犯而建,但建成后从未有过战事。人们都知道加拿大的总督府位于首都渥太华,殊不知魁北克星形堡垒内也有一处总督府,相当于夏宫,每年夏天总督都会来住一阵子,两处总督府颇有点北京紫禁城和承德避暑山庄的意思。参观星形堡垒需要另外购票,如果团组下榻的酒店不在魁北克市的话,通常没有时间参观。堡垒里有驻军,加拿大之“百战雄师”第22皇家步兵团团部就驻扎于此,客人参观时常会遇见加军士兵在操练。该团历史虽然可以追溯到年至年的英美战争期间,但其真正成名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法裔富商亚瑟·米诺特(ArthurMignault)出资五万加币,力主建立一支完全由法裔加拿大人组成的作战单位。正为征兵犯愁的总理博登大喜过望,满口应允。此前,以英裔为主的加军,总把法裔军人分拆在各个连队里,考虑到加拿大历史上英法两大族裔的矛盾,这样做的原因显而易见。该团的格言是那句著名法语“我记得”(Jemesouviens),印在每位军人的帽徽上。这句话也写在魁省的机动车车牌上,语短意深。第22皇家步兵团在一战、二战中均有不俗表现,有三个常规营和两个预备营,是整个加军中兵员最多的团。朝鲜战争中,此团乃“英联邦师”第25旅的主要作战部队,三个主力营前后接力,贯穿了整个战争过程。面对处于陆军巅峰状态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劲旅,此团的战场表现很不咋地,败绩多多。每每听老唐言及于此,客人都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念先人之英武,叹时代之变幻。

魁北克城有十几处画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幅硕大无朋的大壁画。壁画在一座五层高楼的外墙上,乃年由12名来自魁北克省各地的知名画家通力合作完成,甫一面世就成为游人之打卡圣地。壁画采用法国新视觉幻法的绘画技术,把魁北克城的四季风光和数百年的历史有机地融合起来。可以不夸张地说,如果能真正搞清楚壁画上的人和事,那整个魁北克的历史必定烂熟于心。老唐只是对几个主要人物有点知晓,客人问多了就露出马脚,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达总算是为数不多的专家之一,他很以此洋洋得意。有次导游培训时夸口说除他以外,很少人能讲解壁画二十分钟以上,说完颇为自负地环视台下。结果培训录像传到魁省那边,引来蒙特利尔众导游的一片嘘声。有位九〇后导游颇为不屑,说这有何难,立马就在油管(Youtube)上贴了自己站在壁画前讲解的视频,洋洋洒洒四十多分钟,旁征博引,生动活泼,把壁画讲了个通通透透。据说达总得知后猛抽了几口古巴雪茄,喟然叹曰:后浪可畏呀!其实可畏的并不止这一处,几年前韩国热门电视剧《孤独而灿烂的精灵》红极一时,很多客人到魁北克城后到处找寻剧中的取景地。老唐根本不知道哪是哪,公司里的年轻导游反倒是烂熟于心,讲得头头是道。老唐很少看电视,更不会看韩剧,绝不会看这种穿越奇幻的韩剧,骨子里还是残留着天朝大国的自豪。现如今连端午节都被人家抢先注册,山东老乡孔子都快归化大韩民国了。看来老唐实在是非常不识时务,必须与时俱进了。

古堡酒店对面的“酒吧”,鲜艳的红色屋顶格外夺目,以“红房子餐厅”之名走红,是团组体验法餐的最好去处,位置绝佳,环境幽雅,很有些小资情调,明明有电灯,却爱点着蜡烛吃饭,挺符合达总这种以上海老克拉自居者的格调。那里旅游旺季一座难求,店家面对巨大客流,穷于应付,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饭店旁边那条艺术街很值得一逛,据客人中的行家说,很多作品极有水平,有时还有画家本人当场签名售画。价格并不便宜,但物有所值,买的是艺术、是心情。老唐有次在那里见识过一位华人画家,出身于中央美院。他的绝活是盯着客人看上半分钟,然后就转过身去开画,不再看客人一眼。十分钟后,一幅惟妙惟肖的画作就跃然纸上,不是那种卡通画像,而是正儿八经的人像速写,堪称一绝,他是那里唯一的一位华人画家,并不经常出现。

城墙、芳堤娜酒店、星形堡垒等等这些至多算是魁北克文化的外在符号,真正难以复制的是深深浸润在当地人们骨子里的文化积淀、优雅气质和生活习惯。如达总所云,陈永贵副总理穿上中山装,衣袋里插两只钢笔,依然是大寨社员的味儿;周恩来头围老汉巾,一身对襟褂也还是总理视察大寨的派头,内在气质的形成远非一日之功。个人如此,城市也一样。蒙特利尔是仅次于巴黎的第二大法语城市,尽管被包围在英语文化当中,或许已不如旧日那般纯粹了,但仍然坚守着诸多法语文化的特征。就说餐饮吧,中国游客谈起西餐来,都知道法国大餐名扬四海,没谁听说过英国大餐、美国大餐,餐饮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魁北克城有好几家正宗的法餐馆。几百年来魁北克人特立独行,坚持传统,抵御周围美加地区三亿多英语人士的蚕食。再比如,魁北克女子的气质在北美绝对属于雍容典雅别有魅力的一族,她们不化妆不出门,淡妆浓抹总相宜;她们讲求个性,不随波逐流。或许您不认为她们美丽,但绝对会叹服她们的优雅。不用看衣着,看看她们的举手投足就和加拿大其他地区的女子不一样,更是远胜于体态魁梧、衣着随意的美国大妈们。法裔女人中吸烟者的比例远高于英裔妇女,吸烟时举止悠然自得,熟练得体。那种深入骨髓、无法模仿的气质难以言表,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巴黎的法语号称时髦现代,引领潮流,实际上已被英语所侵蚀,外来词汇越来越多,远不像魁北克法语那样古典纯粹。联想到达总的故乡上海,旧日沪上各国租界中,法租界一直在文化艺术方面独领风骚,上海所谓的老克拉们所彰显的气质风度更是深受法国文化之影响,浪漫多情、细腻礼貌、姿态优雅。谈及法国人的多情,老唐想起一件轶事。当年中共特科在上海的许多接头点都设在法租界,周恩来是特科首脑,曾吩咐手下最好在法租界租房,因法式房屋基本都有后门侧门,一旦遇险,容易脱身。老唐一直不解其故,达总说,法国人历来多情,故偷情者众、私通者多,必须留有遁路,久而久之,后门侧门遂成标配。我党历史上最凶险的一回当属顾顺章叛变,周恩来亲自坐镇指挥应对,顾家老少亲朋十数人被勒毙,主要埋尸地就在法租界的爱棠村,扯远了,打住。

魁北克城堪称整个加拿大欧洲风味最为浓郁的城垣,古色古香,美不胜收,一步一景,四季不同。有次老唐带了个高级金融团赴魁北克开会,正逢金秋时节,层林尽染,美轮美奂。团组的公务活动、餐饮住宿等都在芳堤娜古堡酒店,老唐空闲时间颇多,三天里把古城遍游数番,不放过任何一个雕塑、铭牌、小街,可惜老唐不谙法文,不然可以更多地了解古城的历史,体会法语文化之精髓。平时觉得自己到处挺熟悉,此番细心观赏之后反而觉得知之不多,顶多算点皮毛,缺乏融会贯通,无论怎样给客人讲都是挂一漏万。达总英文法文俱佳,说是“偶尔露峥嵘”,实为“凡尔赛”,喜欢随时显摆一番,尤其是在老唐这种法文一窍不通、英文马马虎虎者面前。有年圣诞带老唐等一帮导游到古巴度假,达总在众人面前和当地一家酒店的美女经理大侃法文,老唐随团录像,回来后给闺女唐小丫播放了那段对话。精通法文的小丫说达总法文相当好,但用词偏向巴黎法语,缺乏魁北克法语的特色。这一评价出乎老唐意料,此前明明听闻行家里手说达总的法文非常老道,乃浓厚纯正的魁北克味。老唐就此发问,达总说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魁北克当公务翻译当然要用魁北克法语,古巴那个美女经理乃巴黎高师毕业,他自然要说巴黎法语。老唐闻言,两股战战,就差下跪了。

历史上,法裔和英裔曾有过几百年的争斗,据说渥太华国会山前的“百年火焰”就用来暗喻水火相容,各族裔要和平共处,共建和谐社会。因为法裔集中,魁北克省的语言、宗教、法律、教育体制、生活习惯等与加拿大其他省份有着很大不同,也因此有更多的自主权。魁北克城则是法裔加拿大人所钟爱的传统的集中之地。年之前,魁省车牌上写的是“美丽省”,之后换为“我记得”,这话到底蕴含着什么呢?记得教训、不幸和曾经的辉煌?早在年,这句话已被刻在圣路易城门外的魁北克省议会大厦的省徽石下,中国外交部的“自古以来”与此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后来有人晒出此句的完整版:我记得,生在鸢尾中,长在玫瑰下。鸢尾和玫瑰分别是法国和英国的国花,其寓意显而易见――生为法裔加拿大人,却在英裔加拿大人的统治之下。对老唐这种第一代大陆移民来说,此句注定是:俺记得,生在五星旗下,活在枫叶国中。

年04月14日完稿

注:本文插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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