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作者管益农

今天给大家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我老伴当年在小学任教时所带过的一个学生小岳身上——

小岳和小九是一对年轻夫妻。

前些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的小岳来到加拿大留学，认识了同是留学生的小九，两人相恋结婚，拿到博士学位后双双留在渥太华打拼。年小九怀孕，这对身居异国、远离家人的小夫妻，既忐忑又喜悦，唯一的期盼就是能顺顺当当地完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历史使命。

一次孕检，发现小九怀的竟然是双胞胎。小岳兴奋地当着医生面将妻子高高托起，连连夸赞：“亲爱的，你真了不起！”

晚上，小九依偎在丈夫怀抱，呢喃道：“给咱们孩子起个什么小名好呢？”

小岳略加思索：“就叫‘岳（越）跑、岳（越）快’吧！”

小九明白丈夫的用心，点点头，幸福地往丈夫怀里偎得更紧。

又一次孕检，从B超上已经可以辨别出胎儿的性别，是一对男孩。与好消息相伴有一个坏消息袭来，医生单独告诉小岳:“你的两个儿子中有一个先天不足，可能是大毛病。”

犹如五雷轰顶，小岳战战兢兢地问：“什么……毛病？还……有救吗？”

医生说，胎儿太小，尚待观察，需耐心等待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

瞒着妻子，小岳惶惑不安、度日如年地等待了两周，医院检查。

这次医生给出了确定的结论：胎儿百分之九十五可能是异卵双胞胎，同卵双胞胎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两个都是男性，其中一个的肾和膀胱都偏大，有明显的病变，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很可能会严重影响另一个胎儿的正常发育。

小九是瞒不住了。他俩都是高智商，冰雪聪明，什么“果断措施”？两人心知肚明。回到家里，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一场，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从书店买回一大堆书，开始恶补医学知识，并在网上到处搜索，寻求挽救胎儿生命的一线希望。

尽管接踵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但小岳和小九并没有中止自怀孕两个月就开始实施的胎教计划，播放古典音乐、朗诵唐诗宋词……一天晚上，小岳与小九悄声商量了一阵儿，随后小岳便俯身在小九的肚脐近旁，轻言轻语、饱含深情地呼唤:

“小快小跑，你哥俩听见了吗？我是爸爸，你们在妈妈肚子里生活得习惯吗？你们一定知道，爸爸妈妈特别疼爱你们，盼望你俩能够健健康康地来到人世。但是，你们也一定知道，医生已经诊断出你们中的一个在生命刚刚萌发的时候，就患上了疾病，这种病的病因不明而且目前的医学手段还征服不了。由于你们是双胞胎，血脉相连，一个有病，很可能会给另一个带来不利影响。因此，万不得已的时候，一个就要做出牺牲——这是特别特别令爸爸妈妈难过的事，却又是不能不做出的痛苦抉择。为了区分你们弟兄两个，爸爸和妈妈商量了，决定你们中有病的那个是哥哥，名字叫‘小快’，健康的那个是弟弟，名字叫‘小跑’，不管你俩谁先出生，就这么定了。小快，现在你是哥哥了，爸爸要特别叮嘱你，你要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准备迎接严峻冷酷的现实。你肩上的担子非常重，不但要和自身的疾病抗争，还要照顾好弟弟小跑，不要让他受到病菌侵袭，保护他健康茁壮地诞生。这是你作兄长的责任和使命，也是爸爸妈妈对你最大的期盼。”

让小岳和小九倍感惊异的是，当小岳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小九明显感到胎儿在腹中手足并用的躁动，而且还有一种成人点头般的撞击感，难道小快小跑真的听见了、听懂了、明白爸爸妈妈的一片苦心了？

更让小岳和小九感到惊异的是，当晚入睡后，夫妻俩竟然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小快小跑兄弟俩的一番对话——

小快：“小跑弟弟，爸爸妈妈的话你听清楚了？”

小跑：“哥哥，我听清楚了。可是，我……怕！”

小快：“别怕，有哥哥和你在一起，什么也别怕。”

小跑：“哥哥，我怕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呀，哥！”

小快：“傻弟弟，哥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放心吧，哥哥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

小跑：“哥，你疼吗？一定很痛苦吧？你难受就哭出来吧，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

小快：“乖弟弟，哥不疼、不难受。只要你好好的，哥再疼也快乐、再难受也心甘情愿。”

小跑：“哥，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走，要走咱俩一块走……”

小快：“小跑，不许说傻话！爸爸妈妈的幸福全系在你的身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怎么活啊！他们养育我们这么长时间，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得学会报恩啊！”

小跑：“哥，我听你的。可是，你怎么办呢？”

小快：“放心，弟弟，哥自有办法。”

……

一觉醒来，小岳小九惊叹不已，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小家庭会有生命奇迹的降临。

按照医生给出的方案，预定在小九孕期22周（也就是怀孕5个多月）时，通过向小快心脏注射药物的方式进行减胎手术。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小快双肾积水越来越严重，已经挤压肺部导致呼吸困难，膀胱也无法正常排尿，为了保护小跑，必须放弃小快。

对于做父母的来说，尽管这是一个十分残酷的方案，但也实属无奈。小岳夫妇只好调整心态，静等手术那一天的到来。

谁知到了手术那天，医生B超发现，原本仰面朝上的小快，体位竟来了个度的大反转，变成背部朝上，双臂有力地护卫着弟弟小跑。这样的体位，要实施心脏注射手术显然十分困难，稍有闪失，就会导致两个胎儿同时流产。

于是，手术延期，期待着小快体位再发生变化。然而，此后每次B超都清晰地看到，小快一直保持着恒定的姿态不变，尽管他的病变在继续加剧，但心跳等主要生命体征依然顽强地维持着。而对小跑检查结果显示，并没有任何感染病变的迹象。

小岳夫妇联想到那个奇异的梦，泪水刷地一下打湿了衣襟。他俩明白，这是小快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用生命中最后的精气神，全心全意全力地在呵护弟弟呀！

小岳曾在一份医学科研资料上看到一种推测：人体生命是一个多因素构成的和谐平衡体，一旦平衡打破，就预兆病变发生。所幸人体自身具有强大的免疫功能，可以自然修复一些失衡状况，建立新的平衡，这就是为什么有人患病会不治而愈的原因。他猛然醒悟道：小快体位的变与不变，是不是也是一种维持生命平衡的下意识举措呢？在他那幼小的心灵中，一定认为医生有医生的判断，他自己有自己的主见。双胞胎本身就是一个生命平衡体，兄弟相互依存、相辅相成，如果自己先走了，那么弟弟很可能因为失去平衡反而会增加不测的机率，所以，他要用自己体位的变化来拒绝医生的减胎方案，要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来护送弟弟顺利降生。

小九非常同意丈夫的揣测，两口子含着热泪，在自愿不做减胎手术、等待自然分娩的表格上签了字，回家待产。

日子一天天在忐忑焦虑中度过。年2月4日，这一天立春，也是小九分娩的日子。

进了产房，小九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小岳攥着她的双手，能够感到她一直在颤抖。小岳俯身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安慰道：“别紧张，我们要像儿子一样坚强！一切会顺利的！”

剖腹产手术的确很顺利。仅仅十五分钟后，小跑安然出世，洪亮的哭声震撼产房内外，宣告了一个炎黄新生命在异邦土地上成功诞生。紧接着，小快也被护士轻轻捧到小岳怀中。这个无比坚强的小伙子，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来，但还有微弱的呼吸，甚至还挣扎着睁开双眼，看了爸爸妈妈和弟弟一眼。过了大约一小时，便停止了呼吸，平静地离开了人间。小快，终于不辱使命，可以含笑九泉了。

出乎医生意料的是，原来诊断一直说小九百分之九十五怀的是异卵双胞胎，可是剖腹产手术却证明，小快小跑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当初如果按医生的方案对小快施行减胎的话，那么小跑也是绝对保不住的。正是小快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用自己反转的身体保护了小跑，客观上纠正了医生的失误，成就了一段生命的传奇。

小岳把这段神奇的经历远隔重洋在电话中告诉我老伴的时候，小跑已经快十个月了，健康活泼，精力过人，而且比同龄孩子明显聪明懂事很多。小岳小九总是说，这是小快生命中的正能量在弟弟身上得以延续的表现。

小岳小九从这场经历中懂得了一个道理：

生命，哪怕是处于萌芽状态的最柔弱的生命，也潜在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包含着许多待揭晓的秘密。

人啊，不能不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珍惜生命，感恩生命。

只有生命，才是世间最可宝贵的。

作者简介：管益农，从军23载，转业后办报28年，在某报社任职多年，资深编辑、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专著有《兵法谋略辞典》等，散文、小小说多篇见诸国内报刊。退休至今仍活跃在采访写作第一线。